【作家特写】爱引战又爱说理性勿战——祁立峰:说话书写都源自欲望
文|果明珠
2018-03-08
立刻阅读:《台北逃亡地图》
「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引战?」两小时的采访里祁立峰说了五次这句话。出版过小说《台北逃亡地图》,散文《偏安台北》、《读古文撞到乡民》的祁立峰现实生活是位大学教授,在脸书世界则是位「网红」。平均一则贴文都有两百人按赞,引战或是活动文七、八百赞也不在少数。引战,引得虽不是真枪实弹,却也满城烽火。
祁立峰说:「我觉得可以战的人,要有一种心理素质。清楚了解网路世界,脱离便脱离,但我觉得,我不行。」因此,会把网路情绪带入真实生活的他,每逢贴文进入热战,开始有「长辈」或老婆关切时,祁立峰立马「删除」。他笑说:「逃避虽可耻,但有效。」这么不能战还每天一则贴文,三天批判一次时事?「有些话题还是想发表一下呀。我觉得这是源自于人类发表创作的欲望。」
初衷源自于理解
「我最近才跟学生上到《文心雕龙》的〈神思〉,那篇便是在讲写作者的灵感。为什么会想要写作?我觉得现在出版萎缩,很多人写作也许根本就不是为了给别人看,就是有欲望把它写出来,出书是另一个层次的问题。」博士班毕业成为流浪教师的时间,祁立峰写了《台北逃亡地图》,「也许陈德宇最像我的投射吧。」祁立峰说。
陈德宇是他小说的主角,失业在家号称准备考公职,但其实人生迷惘,只能天天玩线上游戏。当时全台寻找教职却处处碰壁的祁立峰,跟他笔下的陈德宇一样。虽然拿到了台北文学奖年金,却也「好像某种透明胶膜罩住他,让他濒临窒息。」《台北》一写写了四年,「这本书寻求出版也不是很顺利,所以我一直在改。」尽管现在已为大学教授,但正因为经历过那段迷惘狂乱,却又得处处假装好过的日子,祁立峰感同身受地说:「那是很卑微又寂寞的呀。」
在散文《读古文撞到乡民》中祁立峰写到:「这部作品,它或许没那么正经却不完全是戏谑,没那么考究却不至于在瞎掰,认真地悲伤,同情地理解,这也是我写作之初衷。」祁立峰出版过的两本散文风格迥异,《读古文》与时事不可切割,以古论今但说有网路语言的深刻凿痕好像也不过分。而另一本《偏安台北》则是爬梳台北,写流行写资讯写疏离也写怅然,可以说是出自文学奖文络却也开创新局走上后现代。至于已出版的小说《台北》和即将在镜文学展开连载的《乐园》倒是有著一贯的类型脉络,「我喜欢看日本推理,所以受他们不少影响。例如吉田修一跟凑佳苗吧,他们都将乡下男女扭曲无助的心理写得很深刻。」
尽管过去学校老师曾说:作家应该要有固定的风格供读者咀嚼、让社会检验。但在各种文类里以不同面貌游刃的祁立峰说:「我们现在是一个多工的年代,人脑就像手机,随时跳不同的 App 出来。回这个、回那个,像前两天我看到的一则网文说, Po 脸书是穿裤子,Po Instagram 是穿内裤,Po Twitter 是穿丁字裤。」同一个人原本就有不同的面貌,从不同平台上蒐集到的资讯牵连著自己想要呈现的自我。但不论哪一种笔法、在哪一种文类里,祁立峰的眼光都没有离开无助、悲伤,或是同情。
或许正因为熟悉网路世界的操作,对话现场的祁立峰以散文里乡民的口吻一边说著「我抖抖的」、「我比较鲁洨」,一边把自己埋藏在一条条BBS语言的谜题里。每则回答后他总会补上一句,不是反论,就是「不知道这会不会引战」。但他又说:「理性勿战其实本来就是要引战,预期可能会引战所以先讲。」
究竟是爱战还是不爱战,论调之外他把赞成与反对自己的都想过了一轮。所以他的面貌迷散在他的作品、我们的眼前,比起他曾经想要写的「继承像骆以军、黄锦树、童伟格的写作传统」,朝向类型的本格推理,似乎更像他,符合他说的:「我真正可以发挥的角度。」
小说的进程
带著诡谜本格小说的气味,即将发表的《乐园》超越过去《台北》将谜题埋得更深刻复杂。不同于《台北》,《乐园》是部没有门槛的小说,祁立峰说:「《乐园》里,我刻意把学者性跟理论性都拿掉了。」不再有著文学奖包袱,这本新作祁立峰清楚抛弃文学性寄托,把纯文学里常见的技艺稀释,换成较坚固的故事结构、推理诡谜,《乐园》将校园鬼故事推向了惊险离奇的挑战。
「米泽穗信的《冰菓》有给我一些启发,也参考了三浦紫苑的《强风吹拂》便觉得可以从青春的题材,加上些热血,还有推理来创作,于是《乐园》就从我大学时代很重要的话剧之夜写起。」一间山上大学的中文系,系上有核心的女孩圈,有宅男、边缘人,而这些人都因为一场话剧比赛而成了命案事件的主角。
祁立峰说大学时代的他就是宅男,甚至可以说是「系边」,只是当时的他并不这么感觉。为了追女孩他跑遍大台北:「正因为这样,那时对中、永和变得很熟,这也算是一种边缘性格吧,一直苦追核心女生、一直被打枪,付出很多没有意义的劳动。」也因此在《台北》一书中,祁立峰展现了超越常理的地理概念。也因为这样的青春观察,《乐园》有著蜷川实花的瑰丽:「把那些被欠贷亏空的玫瑰色给一次加倍讨回来,绽放出如花朵般娇艳的大学生活。」
学生时代我们都可能因为某件事烧坏脑袋,有的人是恋爱、有的人是社团,也有的人是突如其来的学韩文之类的兴趣。青春是不可预测的,祁立峰的小说便是从这里出发:宅男精虫烧脑后被二一了、跟风成瘾的女孩被踢出了小团体,还有受到打击陷入疯狂的教授……一场命案,让所有人都转出原形。
关起门来面向读者
小说是瑰丽的,但小说家的生活却很简单。尽管在网路世界里他引众注目,但真实生活,「我就是一个不喜欢出去的人。能不去旅行就不要旅行,在外面就很想回家。」祁立峰说。回到创作,他又说:「我一直想把饼做大,开一门课让更多人来上,讲一篇古文让更多人来学,写一本小说看能不能有更多读者来看。」想要做一个疏离的人,但又想要面对读者。
「在台湾有一批文青可能一直都会买书,虽然可能不一定会读,读了也不一定懂。以前的年轻读者可能会读侯文咏,而现在这些读者都流失,去玩手游了。」这几年透过跟大陆网路作家的交流,祁立峰发现在仙侠幻武等两、三百万字的小说领域里,对岸拥有著我们所没有的数以千万的读者。没有太多娱乐选择的农村青年,平常不读书,但却因为有了一支手机而开始在网路上读小说。「这让我很震撼。很多人都跟我说是因为大陆市场大,但我觉得他们做的不是市场大的事,是把读者吸进来的事。」「我觉得这是一个加号跟减号的问题。我自己的观察啦,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引战。」
因此他希望面向读者,做些改变,以自己为例,「毕竟是读文学的人,我还是喜欢文学沉重跟不可解的荒谬,不过未来的作品还是希望可以更偏向类型一点。」要如何存有文学的重量又具备类型的娱乐性来吸引读者,乍听矛盾,但祁立峰举例已有不少作家在实践了,例如《妖怪台湾:三百年岛屿奇幻志.妖鬼神游卷》、《幻之港》的作者何敬尧就是他心中的成功案例。
真相只有自己最知道
祁立峰是一位不出门、却拥有广大粉丝的作家。他没有战争素质,却天天引战。不同面向的祁立峰成天都在出难题给另一面的自己,活得像一道道诡谜,但他说:「我可以学习。」身为八○后的我们,小时候是没有网路世界的,但三十年间,科技使我们学习成了不一样的人。有些事逐渐消失,例如我们深爱过的纸本书,有些事却也无限膨胀,像是一直从萤幕上跳出的笑脸、哭脸、爱心、赞。不过,也有些事情恒久不变,《台北逃亡地图》写著「在这虚幻的诈骗之城,谁没说过谎?」以谎言包装现实历久弥新,过去我们写在学校的回条上,现在我们写在一天可能只有于睡眠时间才下线的网路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