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蔡锦堂
台湾师范大学台湾史研究所退休教授
“红房子”,指的是圆山大饭店,因为圆山大饭店里外通红,特别是大红柱子,它的红,有所谓“圆山红”的称呼。本书并不是以圆山大饭店当场景,撰写出来的虚构言情小说或电影剧本,而是根据实际资料的搜寻整理,以及对圆山饭店各部门的资深员工进行口述访谈,加上作者妙笔穿插所建构出来的Nonfiction,具有历史小说的深度与趣味,也有报导文学的可读性。
《红房子:圆山大饭店的当时与此刻》
李桐豪 著
出版日期:2022.07.01
但是,二○一二与二○一六年圆山大饭店已经出版了两册有关该饭店的精致书籍:《圆山故事:圆山大饭店一甲子风云》、《圆通无碍,山高水长:圆山故事2》。这两册几乎全彩印刷、装帧出色的“圆山故事”,可以说是圆山饭店“官方版”的宣传书,将圆山饭店一九五二年创立以迄二○一六年,国际、国内政经社会名流、甚至影剧艺术大家,在曾为世界十大饭店之一的圆山饭店住宿、举办活动的各种纪录,汇整披露于世,堪称是圆山大饭店的“官方历史”。如果说这就是一部以“圆山大饭店”视角书写的部分“中华民国战后史”,或许也不为过。
既然如此,那么“镜文学”还有必要在六年之后的二○二二年,出版这一本《红房子:圆山饭店的当时与此刻》吗?答案是:“YES”。前述“官方版”的两册书籍,虽然作为时代见证,钜细靡遗地描绘出政经社会、艺术文化的名人交流史,关于圆山饭店华丽的建筑、装潢、国宴餐饮,甚至也借由就业员工的记忆和现身说法,来突显该饭店的特殊沿革。如果本书能够借由搜寻相关资料或口访,抽丝剥茧地进一步找寻出圆山大饭店更深一层的正面甚至负面的故事,特别是圆山当时的特权或有趣插曲,那么在二○二二年出版的本书就有它的“被接受的价值”。
“总经理现身红房子,人群如摩西出红海一样,让出一条通道,什么董事长理监事都往旁边站,她顶头上司只有一个蒋夫人。”总经理就是人称孔二的孔令伟。作者李桐豪在序章〈龙宫〉中即让圆山饭店最具有“特权”的孔二现身,在本书中也多次谈论孔二总经理,并且立了一章〈焉能辨我是雌雄〉专论孔二,具体呈现孔二与蒋夫人的面貌。在序章的后段写著“红房子每隔三五天都有派对,各国的国庆庆典、外交使节的圣诞舞会……欢笑声、歌声毫不间断,白色恐怖初期,处处禁舞禁唱,唯有此处夜夜笙歌……大使与贵妇随著音乐翩翩起舞,直到天明。”作者借由资料耙梳与访谈所铺陈的影像,像极了日本近代初期,明治新政府为了欧化与修改不平等条约,特地花了大笔经费建造“鹿鸣馆”建筑(鹿鸣取自诗经,意谓天子飨宴诸臣),以夜夜笙歌和西式舞蹈会,招待政府高官与外国使节,民间舆论却大为讽刺“鹿鸣馆夜会烛光冲天,却照不透因重税陷于饿鬼道的苍生”。圆山大饭店是不是二战之后台湾版的“鹿鸣馆”呢?作者又在后面写道:“烈焰之中,欢迎来到红房子和它的辉煌年代。”作者似乎也以他的巧笔,借用美国大导演詹姆斯‧卡麦隆执导的《铁达尼号》,拍摄船上豪华舞会开始的手法,来开场介绍圆山大饭店。
本书以十五章来分别探析与圆山饭店有关的过往,有比较为人所熟悉的美国总统艾森豪来访、中美断交时的克里斯多福下榻圆山、民进党在圆山创党时的故事,也有如张学良、陈立夫在圆山的寿宴;连战与方瑀、洪文栋与杨丽花的婚宴故事,但也穿插以耸动标题〈圆山杀人事件〉,叙说宿泊圆山饭店的陈纳德民航队高雄技师安诺德,杀妻后自杀的故事;以及以〈一个警察之死〉描述有“天下第一分局”之称的台北市警局第三分局长赵品玉,因取缔圆山大饭店违建被拔官,因为圆山饭店“背后是孔二,孔二背后是宋美龄和蒋介石,但谁也不能说”,“高层的情绪就是律法”。另外,第五章叙说〈胶卷中的红房子〉,以一九五九年香港“电懋电影公司”的第一部彩色片《空中小姐》在圆山饭店拍摄的情境,并论及当时相当轰动的“电懋”公司老板陆运涛飞机失事的空难未解之谜。这些章节的故事叙说,是圆山饭店官方版书籍所未能提供给现今好奇读者群的部分,虽不免因作者引用当时新闻记者的资料,而带有些微“腥膻”的味道,但这也确实都是“表面”圆山饭店之外的“里边”故事。
这本书另外可以给予好评价的是,作者对圆山饭店的十多位资深员工进行口述访谈,从他们口述中了解圆山饭店的另一种真实面貌。特别是因为时空的变化,他们多少已不用太过“限制”自己的讲法,说词较能贴近现今非具有特权或特殊身分者的“平民”立场,也让吾人能够看到较为真实、而非虚伪做作的圆山故事。“注视的是老大哥的后脑勺”,替蒋经国、李登辉甚至美国副总统詹森理过头发的圆山饭店理发师的“证言”是如此,“全台湾第一只黄金右手”──总统一下车伸出右手去护著他的脑袋、至少摸过二十个总统头的房务生的“趣谈”也是如此。当这些资深员工的访谈故事愈发公诸于世,圆山大饭店的“神秘色彩”就会逐渐褪去,愈庶民化,它就能逐渐远离“特权”的称号。
不过,本书想与圆山大饭店之前所出版的两册圆山故事切入角度或叙事手法有所区隔,特别列出第一章“神社”,来叙说圆山饭店战前的前身“台湾神社(宫)”简史,可惜叙述得不够翔实。尤其关于神秘性堪与圆山饭店东西两密道相比拟,可用来作为观光行销卖点、且目前仍存在于“圆山联谊会”旁边山洞内的“地下神殿”,完全未置一词,相当的可惜。“地下神殿”是战争期设计作为敌机空袭时,疏散台湾神宫神体与灵代之用的防空避难“储殿”,目前却沦为联谊会锅盘碗瓢与单据杂物的堆存场所,非常暴殄天物。另外,战后初期台湾神宫为台湾省政府交通处所接收,而其辖下的“台湾旅行社”于一九四九年设立圆山大饭店真正的前身“台湾大饭店”(战后台湾的第一所国际饭店),并于一九五二年五月十日,一夕间被命令转隶尚无正式立案的“财团法人台湾省敦睦联谊会”,并改为“圆山大饭店”(隶属敦睦联谊会)。这一段神秘缘由,书中虽有稍作叙述,但还可更深层探究。期待这些都在日后得到弥补,使圆山大饭店较完整的前世今生故事能够被披露出来,不再夹带秘辛。
蔡锦堂
台湾师范大学台湾史研究所退休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