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的历史、冤曲的台湾、黑暗的政治——序李旺台《蕉王吴振瑞》-鏡文學

隐藏的历史、冤曲的台湾、黑暗的政治——序李旺台《蕉王吴振瑞》
文|李敏勇 2020-03-30


  吴振瑞是我熟悉的人物。从高雄旗山出生,在屏东的小学、初中,到高雄的高中,一九六○年代正是我懂事之时。高屏地区的香蕉出口日本,蕉农的经济传奇被传颂,香蕉大王吴振瑞更是传奇中的传奇。越战在远方,只一些美国军人来台度假,在高雄港区街头的酒吧街—七贤三路,异国的放荡况味或说美国情调,衬托在盐埕埔的大沟顶、贼仔市,形成某种舶来意味。高中生的我们看《文星》杂志,但彭明敏和两位台大学生的〈台湾人民自救宣言〉事件,并不那么被一般人关切。战后台湾,像是从二二八事件的梦魇走过来,在美援、经济成长的社会情境,走向另一个时代。香蕉经济在高屏除了致富的农村传奇,也引发一些纸醉金迷的乡野景况,像是乡土小说的情节—而吴振瑞无疑是焦点中的焦点。


《蕉王吴振瑞》

李旺台 著

出版日期:2020/3/27



  流亡来台的国民党中国蒋氏政权,拜韩战之赐,已在冷战时期巩固了统治权力,更在越战的共同防御条约连带中,形成反共体制,确保了政权的稳定。五○年代的白色恐怖,似已在稳定的政权里暂时停住。但蒋氏体制的蒋介石、宋美龄、蒋经国,形成三角构造,后蒋介石的权力角力在宋美龄、蒋经国之间拉扯,或明或暗的斗争从来不断。一九六四年的彭明敏事件压制了,以开放特许权笼络台湾新兴资本家,形成附庸财团,成为蒋氏政权的新统治手段。香蕉出口日本的畅旺形势是台湾农业经济的某种荣景,但背后的政治学错综复杂。


  吴振瑞以青果合作社理事主席主导出口日本,既是台湾与日本的国际贸易,也在地方的政治权力、更在中央政治权力的体系,卷入政治经济学的纠葛。吴振瑞的蕉王传奇、金碗事件,本质上就是蒋氏政权、宋美龄与蒋经国权力斗争现象引发的效应。吴振瑞的故事,突显二二八事件、五○年代白色恐怖之后,蒋氏政权党国体制的内部权力斗争。这样的斗争,阻碍了台湾香蕉出口日本的经济荣景,蕉农受损自不待言。在香蕉产业一直无法再现奇迹的现在,回顾已消失的时代传奇,吴振瑞故事的历史书写在经过半世纪之后,出现在一些书册。


  小说的历史书写比一般历史书写,更引人兴味。历史小说将历史虚构化,以小说的形式,更具大众文化条件。历史被失忆化的台湾,认同的形成必须经由记忆的恢复。新台湾和平基金会的台湾历史小说奖兴办,具有这样的旨意。李旺台以《播磨丸》这本终战时台湾人日本兵从中国返台的故事,在首奖从缺时,与另一人作品,同获佳作。《蕉王吴振瑞》也是李旺台在历史小说奖、首奖出缺的佳作,在决选会议获得许多佳评。


  李旺台是我同世代,一样成长于高屏,并是我短暂新闻记者工作的同僚。他有在地阅历,熟悉吴振瑞,他也在一九六○年代,亲身体会香蕉出口的蕉王传奇。新闻工作的历练,蕴藏在脑海、交织著经济与政治、穿插蒋氏党国体制权力斗争的台湾人悲情历史,在他的作家之路、以历史小说呈现,有其特具的条件。历史小说既有历史、也有小说,新闻之眼和文学之心必须兼备。李旺台透过吴振瑞的人生经历和香蕉出口贸易,以及蒋氏政权统治台湾政治控制、权力斗争,彰显活生生的台湾人被殖民的战后史。

  

  李旺台说他以自传体写成这本小说。他的孩童时代正是家中种植香蕉,父亲也是吴振瑞以理事主席领导青果合作社时,社里的代表,经历香蕉而改善经济的记忆,让这本小说的作者性带有特殊的感情。以一九七三年,在台北成立屏东同乡会的一幕,揭开吴振瑞经历牢狱之灾的世态炎凉、穿插台面地方人士的形色,小说的装置以日本时代、岛屿的痛、中国国民党时代,以他记者身分与同乡旅行团在日本东京陋巷见到吴振瑞之面的引子,再回叙自己成长时期所见、所思,具有台湾人水牛精神的吴振瑞行止,意气风发的时代、落难经验、流亡遁世形影,交织蒋氏政权权力斗争祸及台湾精英的战后台湾政治、经济、文化的社会群像。战前被日本殖民,战后国民党中国殖民,特殊历史构造下台湾人的历史隐含各种故事,正是台湾历史小说源源不绝的伤痕之土。台湾人的历史意识,或要因此而觉醒、而深化。


  从《播磨丸》而《蕉王吴振瑞》,李旺台的历史小说家之路,逐渐印拓出形迹。



本文作者


李敏勇

台湾屏东人,1947年在高雄县出生,成长于高屏,大学时代修习历史,短期居住台中,现为台北市民。以文学为志业的人生历程,反映在主编《笠》诗刊、担任“台湾文艺”社长及投身社会运动与公共事务,曾为“郑南榕基金会”、“台湾和平基金会”、“现代学术研究基金会”董事长,并在许多报纸、杂志专栏从事文化与社会评论。

出版过《云的语言》、《暗房》、《镇魂歌》、《野生思考》、《戒严风景》、《倾斜的岛》、《心的奏鸣曲》、《青春的腐蚀画》、《自白书》、《一个人孤独行走》、《美丽岛诗歌》等。

除了诗创作外,也出版诗解说、研究,译读当代世界诗,并著有散文、小说、文学评论和社会评论集等九十馀册。

曾获得巫永福评论奖、吴浊流新诗奖、赖和文学奖。2007七年(第十一届)国家文艺奖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