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開女人相忌又相親的祕密封條——馬欣評《我們沒有祕密》-鏡文學

撕開女人相忌又相親的祕密封條——馬欣評《我們沒有祕密》
文|馬欣 2020-09-14


當階級的夜幕明確地降下來,女孩們的遊戲規則也將轉變。落在世人眼前的永遠是女生的被簡化。這故事由一女性的失蹤,帶出了她背後如密室效應的女性社會,也帶出了女生身為多年弱勢所衍生出的角色扮演情結。這是暗黑的社會系偵探故事,但後面躲著的是女生百年來的共同祕密。


這社會如一核果,內在有一個很隱性的結構,類似女孩們手牽手的圓形結構,有默契地跳著共同的舞步,既為自保,也像是出於千年以來身為弱勢的本能。



《我們沒有祕密》

吳曉樂 著 

出版日期:2020/8/27



只有女生知道女生的祕密


直到妳長大,妳隱約發現那結構是非常陰性的,女生的祕密是黏稠且無法切斷的,有點像夏季暑修課裡傳來小紙條上微微的汗;或是像是微熱便當氣味在下午歷久不散。憶起我們中學時,在這樣的馴養與被釋放前,我們依附著彼此,更像依附著一種較為安全的女性形體,融合到要一起去上廁所的地步,以交換著祕密顯示為同盟。


直到青春的柵欄終於被師長打開了,有三兩個女生總會愈跑愈遠,但像是網中央有一隻大蜘蛛終會將自己抓回去地那樣跑著。書中主角吳辛屏以祕密脫逃,如寄居蟹換殼,但逃不出集體女生共同編織的巨大祕密裡。


吳曉樂的《我們沒有祕密》就是這樣儀式性地宣告著「我們沒有祕密」,但骨子裡、心裡、正待盛開的慾望裡,都盛滿了祕密的蜜汁,以告解式的純真、祕密包裝的謊言,以試探自己可以得到多少愛。



階級愈拉大 女生的配角危機愈被彰顯


在亞洲的世界裡,女生常被暗示著自己還不夠好,必須更努力得到更多的愛。小到綁辮子的方法,大到意識綠茶婊與白蓮花在小說裡給我們暗示,而這兩種都在揭露一件事:女性的配角危機。


吳曉樂這次在書中,以一個城鎮上的階級分明,來描述無論女權如今走到哪裡,階級在女生人生的反應仍是最粗暴的。階級原本就是原始的東西,如伊甸園蘋果樹上的蛇信,很勾人。


我在讀這本書的時候,驚訝著吳曉樂將女性這樣的同盟祕密關係寫得如此坦率犀利,簡直進入一種祕而不宣的結構裡,有著一種羊膜穿刺的鋒利感。讓我想起以前讀桐野夏生的《異常》,與湊佳苗小說裡蟄伏在明亮社區的穴居之眼。






男生習慣看到的客體化女生 裡面連「祕密」都不存在


《我們沒有祕密》裡的「祕密」,起初是由男主角范衍重發現他所娶的女性,經過他人提供的線索,發現妻子另一面近乎是他不認識的人,他連續娶的兩位女性,都擁有著精緻又脆弱的特質,如同琉璃杯,你想看到什麼,就折射出來給你看。


她們都躲在一個角色裡,不同於范衍重前妻顏艾瑟的好家世,讓顏艾瑟玩弄著形象遊戲來操控人。吳欣屏是基於生存自覺,將角色當成一棲身所。祕密是她的喬裝還是她的本色,就如長得像葉子的蟲,你已經無法將她與祕密拆解開來了。



女生習慣被簡化的評估 反利用被簡化的遊戲


吳曉樂將女性的角色化求生法寫得相當入微,因此這本書裡面的「祕密」,不只是單純的某幾個祕密,而是一群女性需要修補的金縷衣;加諸在自身的金箍咒,因為女人早已習慣在人前被簡化。顏艾瑟與吳辛屏則是利用他人的簡化的習慣來達到目的。


從青春期以來,女性的形象或馴化或加冕了我們,那形象像超市貼紙,必須一目了然且不同,你摳掉了部分貼紙,它袒露出來的又是比堅固形象更粉肉色的蔓延,你分不清楚你迎合了形象,還是形象成為你的保護色。


無論任何一種形象貼條,因為太過明確,暗自流出來的慾望要斂乾,或要奔淌,都像是瑪麗蓮夢露被四格普普給框住,也像是《星星知我心》的吳靜嫻像聖母被石膏化,或是像畢卡索筆下的女生,仍有玉腿或乳房,但又活成了幾何重組,當然也有今敏筆下的未麻,破碎的笑容是成為折價品的維修不能。


《我們沒有祕密》裡的女生,隨著出生階級的弱勢與強勢,她與她客體的對話各有不同。如同《白雪公主》裡的女巫般,她的階級非天生,魔鏡是她的客體,實體被困在其中。也可以說在寫完《上流兒童》後,吳曉樂更進一步抓出階級中的人各有價,以及藏在階級縫隙裡的心鬼。



男性菁英所追尋的精品化女性 像是一種自戀的完成


女生彼此間的捉迷藏,是只有女生才能知道她的祕密,來找尋對方的真實藏在哪裡。這刺激感像是當初看小說《控制》,躲在「神奇愛咪」後面的閨女,讓她的丈夫永遠雲裡霧裡。


有趣的是,《我們沒有祕密》裡則以幾個社會菁英男性來看這些女性,如同踏入一個未知的陸地般茫然。


曾有朋友跟我說,女生會被注意到的只有兩種,一種是聰明的女生;一種是漂亮的女生。在菁英男眼中,能容納的女生樣本太少,他們很快陷入女生的迷宮裡。如此粗率鑑別女生的社會,讓女生難以壓制反操作社會標籤的慾望。





女人互相為鏡子 三五人就成一密室


女性的被簡化,是許久的常態,類似生態而非男女平等可討論,也因此關於女性連動的書寫,總像種密室效應。除了女生習慣以祕密相濡以沫外,「女性是同行」更是不為外人知的銅牆鐵壁。


《我們沒有祕密》將這種親密又相忌的密室感寫得相當入骨。從其中簡曼婷青春期對自我外貌認知上的誤解,讓她一路都將人生虛構,甚至嗜吃他人的八卦來配角自己。她活在一個沒觀眾的舞台。這樣的人,我們並不陌生,所以也不讓人多憎惡。


書中奧黛莉則被保護得太好,讓她人生沒有實感,如養在空中樓閣的花,只想完成自己的完美,像接受過增值的蘭花養成法,需要明確認可,總讓主宰者如師長者總能宰制得逞。



為求愛的形式 角色化到入戲去我


書中串連這女性捉迷藏的女性,則以第一人稱日記書寫的方式出現,拆穿周邊女性的迷障與為階級服務的求生術。日記寫到她母親,因丈夫外遇自認成了人生配角,因配角情結的危機感,對自己女兒更加惡毒,如一過期的失溫子宮,彼此孽生著自卑,女兒在情緒勒索下,無法認識真愛,只能緊抓各種類似愛的形式。


而最令人感到森冷的是女主角吳辛屏。她的人生像特別來賓、像臨演,或是代班主角。因此從書的前半段,她開始失蹤時,周圍人講述的她都是各種反串、迎合與討好。她本質是失蹤的,不只是形體失去消息,她母親因不幸與貧窮,將自身身體與家庭活成一個廢墟,以示壯烈般地昭示其存在。



謊言與祕密一體兩面 最後真能分得出來嗎?


吳辛屏則是可樂罐或免洗杯都可以鑽進去的寄居蟹,從老師要她去扮演一有錢人家女兒的朋友開始,她就著迷於自己所扮演的假象,甚至入戲到張冠李戴,以正義之名,作出自毀的事。她的人生就是堆到一半的積木,然後又推倒再來,以求謊言覆蓋一切的沒有主體。


女性的配角情結,在這本書上充分發酵。如灰姑娘的姐姐們從不可考的面貌,誰又管白天鵝的群舞又需要多少自我催眠?


這不是女權小說,這是金權現實下的人性演變,階級抖落出來的不只是窮苦,而是更多女生在主從魔咒下的粉墨登場。


本文作者

馬欣

同時是音樂迷與電影癡,其實背後動機為嗜讀人性。在娛樂線擔任採訪與編輯工作二十多年,持續觀察電影與音樂,近年轉為自由文字工作者,從事專欄文字的筆耕。曾任金曲獎流行類評審、金音獎評審、中國時報娛樂周報十大國語流行專輯評審、海洋音樂祭評審、AMP音樂推動者大獎評審,樂評與電影專欄文字散見於各網路、報章刊物,如:《中國時報》娛樂周報、《聯合報》、《GQ》、《VOGUE》、誠品《提案》、《KKBOX》、博客來OKAPI、MTV中文音樂網站、娛樂重擊網站與《HINOTER》、《音痴路》等,著有《反派的力量》、《當代寂寞考》、《長夜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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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有祕密
我們沒有祕密 吳曉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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