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神明發聲,為人民喉舌──栞讀《乩童警探》三部曲
(少量涉及劇情,閱讀慎入)國外有靈媒,台灣有乩童,靈媒告訴你死人的遭遇,乩童傳遞神明的聲音,當乩童變成警探,他會利用神明的聲音辦案嗎?羅蟄,從小被溫府千歲收為義子,成為乩童為街坊鄰居解決疑難雜症,受人矚目又備受尊重。羅雨是他的弟弟,羨慕哥哥總是奪取眾人的目光,裝成乩童卻遇惡靈上身,從此羅蟄不再當乩童,不為神明發聲,卻當上了警察,腳踏實地查案。和弟弟的關係,卻也成為解不開的結。《乩童警探》三部曲套書張國立/著出版日期:2021/01/29張國立的《乩童警探》三部曲,透過三件案件去勾勒出台灣警察的模樣以及犯罪現場。在台灣各式各樣的翻譯小說都不缺,日本的警察、歐洲的警察、美國的警察,讀過加賀恭一郎那種里長伯式的查案法,看過馬丁‧貝克常常得跨越城市的偵查,又或者是整天酗酒的哈利警探,我們卻不是那麼清楚怎麼跟別人描述台灣的警察是怎麼辦案。反倒是乩童,宮廟都有,說不定我們都見過,也許哪天其實曾經目睹他們神明上身、斬妖除厄。既然是退休乩童辦案,三個案件也各自與鬼神有點關係,《偏心的死刑犯》因為有靈感體質的羅蟄驚覺被行刑的犯人狀態不對,才及時救回被行過刑的犯人,並重新檢視原本就疑點重重的案件,後來也再度走進宮廟找尋案件真相。《雙重謀殺》中,被謀殺的死者的指紋居然出現在下一個死者身上,如果確實是前一個死者復生犯下罪案,是不是真的得靠神明來指點迷津?《死亡的深度》中,羅蟄為了找失蹤女警出現在碟仙活動的現場,退休乩童碰上碟仙,九死一生還被自己同事抓起來審問。後來凶手在每個犯罪現場都留下一枚平安符,是為死者祈求平安?還是要留下犯罪簽名?作者在這個系列中一如往常的描寫著我們身邊的大小事物,還有令人印象深刻的每個角色。因為姓氏昺實在太罕見而被取代稱、老愛吃東西的丙法醫,整天嘮嘮叨叨講幹話卻又非常照顧自己下屬的齊老大,好勝心強、老愛跟羅蟄比較的幹練女警飛鳥,背負著過去的神槍手前輩石天華,以及不再當乩童斬妖除厄改當警察除暴安良的羅蟄,形成了這個系列的核心團隊。人的案件還是要人來解,雖然羅蟄有神明的力量,辦案卻並不全然倚賴神明,多半只是因為這個過氣身分,成為被其他同仁嘲諷的對象,或是被記者大書特書地轉移焦點。故事中有警察之間的爭功諉過與權力鬥爭,也有媒體的搧風點火與犯罪者的投機僥倖。各種你我生活中會發生的事情,就輪番在書中上演。三本書各自有非常殘酷而沉重的主題,不論是死刑廢除的爭議、熟人性侵、性別認同的迫害,又或者是安樂死,都是想起來頭皮會發麻的議題。然而作者的黑色幽默,以及輕快戲謔的筆觸,讓整個故事不會那麼愁雲慘霧,反而讓人能夠逐步地跟著羅蟄去探尋這個世界的真實樣貌,了解台灣發生的各種事件,喚起我們對於這個社會的關懷。而三起案件也各有特色,從《偏心的死刑犯》開始,打不死還器官錯位的死刑犯,就給人一種荒唐又奇妙的起頭,也帶出各角色的性格與案件的走向。在奠定整個系列的黑色幽默基調中,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到了《雙重謀殺》後,彷彿在嘲諷法醫的死亡跡證,以及令警察疲於奔命的連續殺人事件,卻又不至於讓人感到血腥,而是產生強烈的好奇心。《死亡的深度》則讓人直接意識到真實世界的時間流動,因為疫情戴著口罩辦案的警察們,模擬著凶手的行動,甚至還相約去看去年重新上映的《東京教父》與《阿基拉》,一瞬間那些角色的形象更為立體,彷彿就是隔壁鄰居一樣親切,又或者是一樣難搞。即使不以乩童的能力辦案,羅蟄也還是跑遍宮廟尋求各種線索,這真是台灣不可或缺的一隅風景,和關老爺談心或是跟財神爺求財也是家常便飯。而一邊在查案,羅蟄也一邊找尋著自己的弟弟,試圖彌補過去的傷痕,更邂逅了各種女孩,和案件的關係人或是身邊的同事有著愛恨糾葛。雖然不像歐美的冷硬派偵探整天酗酒、際遇悲慘,但有自己問題的他也化作一種屬於台灣的冷硬派主角形象,不只工作,也寫生活。而這三部曲也首尾呼應,測度著死亡的輕重,衡量著人主宰他人死亡的權利。《偏心的死刑犯》裡喊著「人不是我殺的」的死刑犯,竟在行刑關頭有了差池,說不定真的是神明在為他伸張正義。而在《死亡的深度》裡面,自認為是神的使者,覺得自己在做好事的凶手,碰上前任神的使者,羅蟄這個乩童警探,兩人的對決其實也是一種價值觀的對抗,人可以決定別人的生死嗎?而一個人到了死亡的盡頭,應該苟延殘喘地活著,還是有所尊嚴的死去?這個答案,問神明,神明說不定也會要我們自己考慮。初讀這本書,真的會期待羅蟄會起乩,找神明來幫他,利用超能力獲得案件的線索,或是民眾向神明控訴,派出羅蟄來辦案。但實際上天助不如人助,即使他通曉天機,有些事情還是只有人自己可以做。不論是那些殘酷又荒謬的案件,還是他與弟弟千絲萬縷的關係,都需要靠他自己化解。雖然同事整天笑他,這本質上還是非常腳踏實地的警察故事,沒有什麼濫用超能力的橋段。不過真的也是滿想看看羅蟄起乩跟溫府千歲閒聊,不知道成為神明的義子都會跟祂聊些什麼呢?總覺得在張國立的筆下,這個系列應該還有許多可能性。另外在《死亡的深度》中,還收錄了漫畫家Peter Mann改編的段落,羅蟄與夥伴們的形象立刻躍然紙上,原本作者的筆觸就相當有影像感,圖像化後更是充滿不同的趣味。雖然可能和每個人心中想像的形象不同,但這個故事真的是變成影像也很有趣的內容,希望有機會拍成電影或電視劇,尤其漫畫家挑選的段落真的很有緊張感,在山區追逐的情節拍成電影應該也很刺激。另外我覺得作者很適合講齊老大的台詞,真希望有機會聽他配配看呢!雖然故事裡面沒有起乩的橋段,卻也提及部分乩童的習俗與禁忌,以及介紹了不少宮廟,因此讀起來非常親切。若譯成外文,不知道外國人對於乩童的理解,會不會真的很像靈媒?與神明對話的使者,似乎是世界各地都有的角色,只不過定義與用途都不太相同。故事中提及的議題,也是許多人都會碰上的課題,而作者以其獨特的詮釋,化為充滿黑色幽默的故事。閱讀各種警察小說或犯罪故事時,總會隨著辦案的歷程窺見人心較為陰暗的一面,藉著閱讀這個系列,也讓人再度檢視台灣這塊土地上的問題。就像齊老大說的:「凡是人,必有可殺之處,找到可殺之處,就找到凶手。」看起來溫柔婉約的女子或是氣宇軒昂的男子,說不定也包藏禍心,查案過程總是艱辛而使人心累,透過羅蟄這種老是被當成調侃對象的主角,以及其他逗趣的夥伴,讀來也就不這麼煩悶。看起來不會過度悲慘的冷硬派主角,讀起來也是很棒的!本文作者栞常被問筆名怎麼念的文字工作者,台灣推理作家協會理事,現任博客來推理專欄「時事新鮮報」作者,曾任讀冊偵探學堂選書人。辦過推理課程、幾場推理電影包場、訪問過幾個推理作家,致力推廣各類形式的推理。最近迷上不會侵吞實體空間的電子書,開始囤積電子書與閱讀器,累積更多書債。對了,栞念「刊」,是干干木,不是王王木。部落格:https://twinsyang.net/臉書:https://www.facebook.com/twinsyangblog/
+ More【書評】融合台灣宮廟文化與玄幻元素的冷硬派 — 提子墨評《乩童警探》
提到《乩童警探》,不得不提到書中的靈魂人物—羅蟄,他十七歲前是神明代言人,十七歲後報考警校,成為刑警界的魯蛇。喜歡冷硬派小說的讀者,不難從《乩童警探:偏心的死刑犯》端倪到充滿針砭世態的寫實主義敘事,以及許多冷硬派小說的經典元素。本文邀請作家、書評人提子墨老師,為讀者回顧歷史上經典冷硬派小說與導讀本書。我在閱讀張國立老師的前作《炒飯狙擊手》時,就非常讚賞他能將推理小說的布局以台灣作為起始,一路隨著劇情鋪陳跨越到一萬公里之外的羅馬,令讀者在閱讀時除了感受到歐洲的異國風情,彷彿也看見了許多東方與西方所撞擊出的火花!在得知他的前作成功售出荷蘭版權後,我早已敲著碗期待他的新作上市!心中還思索著,這一次國立老師又會挖出哪些題材讓它們互相「撞擊」?可能是我「心想事成」的念力夠強大,竟然有幸在他的新作《乩童警探:偏心的死刑犯》上市前收到書稿!就在花了四、五天閱讀完那一份書稿後,闔上電子書閱讀器的那一剎那,我露出了心滿意足的佩服笑容!光是看到編輯對本書的介紹:「羅蟄,驚蟄的蟄。十七歲前是神明代言人,十七歲後報考警校,成為刑警界的魯蛇」,就足以令讀者眼球發亮想要一探究竟,甚至開始疑惑這到底會是一部奇幻小說?或是警探推理小說?《乩童警探:偏心的死刑犯》/張國立著喜歡冷硬派小說的讀者,不難從《乩童警探:偏心的死刑犯》端倪到充滿針砭世態的寫實主義敘事,以及許多冷硬派小說的經典元素──外冷內熱的警探、亦邪亦正的豔婦、桀驁不馴的妙齡女子、後知後覺的警局長官、道貌岸然的性侵加害者、疑團莫釋的滅門血案,以及性、金錢、謊言與局中局。國立老師在寫實主義與冷硬派之中,巧妙地融入台灣特有的宮廟文化與玄幻色彩,在多次回溯少年羅蟄成為溫府千歲乩身的始末,或最終卸下乩童之職回歸社會,以及那些不時出現在夢境中的奇幻景象,都隱藏著他性格上的轉變與手足之間反目成仇的真相,還有人生中那些對過去與未來,所無法自我省思與參透的寓意。小說中許多看似平常的人際關係,在底層也暗藏著千絲萬縷的複雜情緒,無論是乩童與神明、兄長與弟弟、繼父與繼女、女兒與母親、母親與第三者、警探與倖存者、死刑犯與嫌疑人……每一個人都有著無法說出的怨懟、仰慕或祕密。那些沉潛於主線與支線底下的角色情緒,對應上滅門血案主軸中,一幕幕令人宛若置身於真實社會新聞,與槍決過程的冷硬派場面,更增添了些許身不由己的淡淡憂傷,也如暗流般緩緩匯流,將劇情推至最高潮。冷硬派小說(Hard-boiled)崛起於二○年代末期,通常是連載於美國廉價雜誌(the Pulps)上的短篇偵探連作,它在三○年代逐漸嶄露頭角,直到五○年代起更成為偵探小說的主流類型之一!那麼到底又是怎麼樣的時代背景,醞釀出如此冷冽與硬漢的小說文體?其實一九二○年至一九三三年為美國禁酒令時期,全國上下禁止釀造、運輸或銷售含酒精飲料,肇因此前酗酒、家暴和在酒館打群架的亂象層出不窮,而引起許多宗教衛道人士的不滿。美國政府在眾多團體的施壓下,進而祭出酒精禁令的法律條文,企圖藉此改善當時社會的暴戾風氣。在長達十三年又十個月,無酒精、反暴力與改造問題社會的氛圍下,美國廉價雜誌的連載中,也有一種小說類型悄悄異軍突起,滿足著許多血氣方剛的男性讀者們,內心底層那一股正義感、英雄感與對抗黑社會勢力的使命感!那一種類型的偵探犯罪小說被稱為冷硬派小說,而男主角通常會被設定為孤僻冷傲、智勇雙全、出生入死的狠角色,這類型的人設後來也通稱為「冷硬派偵探」(Hard-boiled Detective)!歷史上最早出現的冷硬派小說,為卡羅爾.約翰.戴利(Carroll John Daly)刊登於一九二二年十二月號《黑面具》(Black Mask)雜誌上的短篇小說〈假冒伯頓.康布斯〉(The False Burton Combs)。該小說是以當時經典的第一人稱敘事探案,男主角是一名業餘私家偵探,接受了某位男子的委託必須化名為伯頓.康布斯,造訪位於麻州近海的南塔克特島。這位性格冷峻的漢子,在島上以假冒的身分周旋於外表雞皮鶴髮的邪惡老婦,與另一名蛇蠍美女之間,他的到來也伴隨著一起起冷血的謀殺案接連發生……戴利筆下陰晦懸疑的探案風格,霎時令許多廉價雜誌的讀者雙眼為之一亮,尤其是男主角特立獨行的鐵漢性格,也滿足了禁酒令時期男性讀者內心波濤洶湧的英雄氣概!如果戴利是美國冷硬派小說的先行者,那麼達許.漢密特(Dashiell Hammett)就是終其一生將之發揚光大的冷硬派實踐者。一九二三年,漢密特的短篇小說也開始被《黑面具》雜誌錄用,並於十月號開始連續發表了數篇「大陸偵探社」(The Continental Op)系列的短篇小說,他毫不諱言自己是戴利小說風格的追隨者,在往後的三十年內,漢密特所撰寫過的幾個系列小說與短篇集中,至少出現過四位冷硬派的男主角,除了「大陸偵探社」系列中,周旋於金錢、美女與黑社會之間中年發福的無名偵探,還有《馬爾他之鷹》(The Maltese Falcon)中經典款的冷硬派私家偵探山姆.史培德(Sam Spade)、《玻璃鑰匙》(The Glass Key)中賭性堅強且花天酒地的奈德.波孟特(Ned Beaumont),與漢密特最後一部小說《瘦人》(The Thin Man),鐵漢嬌娃探案夫妻檔的尼克和諾拉.查爾斯(Nick & Nora Charles)!雖然,漢密特的小說寫作生涯因政治理想而中斷,出版品的數量也遠不如同期作家充沛,卻曾引領冷硬派偵探小說進入百花齊放的年代,他所創作的多部小說與探案主角,至今仍是許多冷硬派愛好者所津津樂道的不朽經典!他的作品緊湊、懸疑與冷冽的風格,也啟發了後進作家雷蒙.錢德勒(Raymond Chandler)。錢德勒同樣也是發跡於《黑面具》雜誌,在一九三三年以短篇小說〈勒索者不開槍〉(Blackmailers Don't Shoot)出道,他的偵探小說雖然也偏向冷硬派風格,但是行文風格上卻饒富趣味,常以獨特的文字功力借物借景,來形容某個物體、情境或場景,令他的小說閱讀起來非常生動且充滿了想像空間,也因此被冠以「錢德勒式」文風。他筆下最知名的私家偵探角色當屬菲力普.馬羅(Philip Marlowe)!馬羅是一名外表高大健壯的私家偵探,每次赴約見客戶時絕對西裝筆挺、瀟灑體面,展現自己身為偵探的專業形象。錢德勒在馬羅冷硬派偵探的設定下,也賦予了他不隨波逐流的執拗性格,他原本是洛杉磯檢調單位的調查員,卻因叛逆與不服從而丟了飯碗,進而成為一名接案的私家偵探,並擅長在附庸風雅的交際圈探得內線消息。錢德勒的小說多次被搬上螢光幕與大銀幕,無論是一九四八年由傑拉德.莫爾 (Gerald Mohr)所主演的電視劇《菲力普.馬羅的冒險》(The Adventures of Philip Marlowe),或一九八三年由鮑爾斯.布思(Powers Boothe)掛帥的HBO影集《私家偵探菲力普.馬羅》(Philip Marlowe, Private Eye),都曾滿足大批熱愛「錢德勒式」冷硬派偵探的男性讀者,也令許多女性觀眾認識了那位風流倜儻的偵探馬羅!《乩童警探:偏心的死刑犯》中的羅蟄,因為年少時異於常人的神職,以及某種原因回歸普羅大眾,投考警校成為了一名刑警。但是,在他內心所隱隱作痛的那份內疚,也造就了他成為表面上對長官鞠躬哈腰,隱藏真實自我的羅蟄。他對外人的內斂與冷漠,與前述六位美國冷硬派小說的探案男主角,其實有著非常相似的特質──他們都是心中有故事的冷峻男子!這一部充滿台灣宮廟文化與特殊起乩場面,又帶著點玄幻色彩的探案題材,再次成功地以乩童與冷硬派警探,撞擊出無與倫比的精采火花,也確信這將會是歐美讀者非常有興趣的另類警探小說,甚至可以預期亞洲讀者會有極高的意願,期待觀賞到羅蟄警探賣出影視IP改編成電影或電視劇! 本文作者|提子墨作家、書評人與翻譯,台灣首位擁有「英國犯罪作家協會」與「加拿大犯罪作家協會」雙重會員之作者。第四屆「金車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決選、「台灣推理作家協會」理事、「博客來偵探社」選書人、ETtoday與OKAPI簽約專欄作家。2018年以旅情小說《幸福到站,叫醒我》,榮獲TiBE遴選為德國「法蘭克福書展」台灣主題館參展小說之一,小說作品亦獲美國「舊金山市立圖書館」典藏入館近六十冊。臉書/推特/微博/IG:提子墨
+ More【書評】在法律無法伸張下,真相的重現 —譚劍評《乩童警探》
我讀畢《乩童警探:偏心的死刑犯》時很滿足,但也很疑惑,為什麼這本富道地台灣風味的犯罪小說要找我這個香港人寫推薦文?我閱讀台灣的推理和犯罪小說多年,這些揭露社會陰暗的人性故事比旅遊書讓我更瞭解台灣。雖然和香港同樣是華人社會,同樣用繁體字,同樣曾經是殖民地,但在歷史上走過的路拐過的彎碰過的壁完全不同,台灣社會總讓我在熟悉中見陌生,在陌生中見新奇,就像日治的遺風和 「三步一小廟,五步一大廟」 的民間信仰在生活裡無處不在的影響力。幾年前我在台北住了大半年親身經歷過後,更覺得台港兩地幾乎在生活的每一環都是差異來得比相同多,就像香港在農曆七月十四日過盂蘭節,台灣是在七月十五日過中元節,但這差異並不只限於日期,還有整套儀式。香港人不會在辦公大樓地面(香港的地面等於台灣的一樓)放置一張張鋪滿祭品招呼「好兄弟」(這說法香港沒有)的桌子,而香港人在街上燒街衣和紙錢的盛況則是台灣人望塵莫及。由於司法制度不同,兩地差異在犯罪小說上就更明顯。台灣經歷過戒嚴時期和白色恐怖,其後的解嚴、「萬年國代」結束、民主選舉、政黨輪替和轉型正義等,加上廢死、媒體亂象和黑金政治等在地議題,使台灣犯罪小說愈來愈展現出跟歐美和日本推理截然不同的風景來。 乩童警探:偏心的死刑犯/張國立著《乩童警探:偏心的死刑犯》自不例外。除了書裡的乩童和死刑為香港所無,這部長篇小說最具台灣特質的一點,是雖然不管書名或文案都沒有提及,但在書裡反覆出現的「林宅命案」(4次)、「三口命案 」(7次)或「林宅血案」(6次),甚至更露骨的「謀殺林家老小三口人 」(1次)、「林宅確定是密室 」(1次)等字眼都無法讓人忘記真實發生在1980年2月28日的「林宅血案」。臺灣省議會議員林義雄的母親和雙胞胎女兒遭闖入林宅的歹徒刺殺慘死。案件裡涉及三條人命,被執法當局嚴密監控的林宅也形同密室。現實和虛構在此交會,但其後的發展各有不同。在現實那樁整整四十年前發生的案件裡,凶手居然來去自如逗留長達80分鐘,匪夷所思到極點,和「劉邦友公館血案」及「陳文成命案」等至今仍是懸而未破的重大懸案。小說裡的「林宅血案」乍看和真實的「林宅血案」無關,但張國立在上一本書《炒飯狙擊手》要說的就是另一起懸案「拉法葉軍購案」(又稱「尹清楓命案」,1993)。台灣軍方向法國購買拉法葉軍艦,參與採購的上校尹清楓被發現屍沉海底。案件愈查愈黑,結果台灣及法國兩國一共至少十四人死於非命。在《炒飯狙擊手》裡,涉案的是軍方內部的幫派組織。這一點並不完全虛構,張國立當年就採訪過尹清楓命案,甚至見過青幫老爺子。他在《乩童警探:偏心的死刑犯》提及「林宅血案」,是否把他的想法偷渡在裡面?我這香港人無法判斷,不過,倒提供另一個角度給大家參考:這故事真正要說的並不是台灣史上任何一起懸案,而是「翻案」這件事。這個翻案並不限於法律層面上的重新審理,也包括在法律無法伸張下,真相的重現。台灣有起大冤案「江國慶案」(1996年)。生於1975年雙十節的江國慶被指於1996年在軍營區內姦殺五歲幼女,在軍方嚴刑逼供下認罪,最後在1997年21歲遭槍決。案件直到2011年才翻案,凶手另有其人但至今仍未落網。唯一確定的是江國慶根本無辜,但性命已無法挽回,國家不只對家屬付出 巨額補償(用國人的錢),還要揹上官官相護的惡名。在《乩童警探:偏心的死刑犯》第一部裡死刑犯朱俊仁被槍決後死不去的情節,在時序上其實是故事繞了一大圈後才發生。起點是由曾為乩童、外號「小蟲 」的警官羅蟄參與調查一起豪門命案開始。上市公司董事長林添財連同自己父親和兒子三個人在一晚內心肌梗塞身亡(後來確定是遭毒殺)。地點在「林家四層樓,我們視為大棟的密室」(警方說)裡。四個嫌疑人分別是:1. 家中居住的印尼幫傭。除非像電影《鋒迴路轉》(Knives Out)那樣的案件,否則可以排除嫌疑。2. 遭林添財家暴的太太林吳瓊芬,也是身材豐滿風韻獨存的美魔女,時時在有意無意間色誘小蟲。3. 被林添財侵犯的繼女林家珍,也是林吳瓊芬的親生女兒。她剃了光頭被偵訊時說話有一句沒一句甚至很帶嗆的說話方式,散發濃烈怪咖味。4. 林添財旗下生化公司的研究員朱俊仁,懂得下毒,雖然沒有動機,但我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會被被槍決也死不去。比起張國立前作《廢業偵探》裡嘴賤的馬羅,這回的主角小蟲是被長官用粗言穢語罵到狗血淋頭的「兩線三星的台北市刑大警官」,他讓我想起《007首部曲:皇家夜總會》(Casino Royale)裡的詹姆士.龐德(James Bond),雖然在江湖打滾多時但仍然不上道也不夠老練,所以打嘴炮和大開黃腔的責任統統落在圍繞他的同僚身上。故事主戲就是看在女人面前尤其弱勢的小蟲和兩位行事作風各走極端的母女周旋週璇,怎樣被她們耍得團團轉並從中找出真相。即使小蟲是主角,但林家珍更像本書的靈魂人物。她說話沒遮攔,和小蟲的正經八百形成強烈對比。他們之間互動方式的變化,從頭到尾牽動我們的情緒。如果朱俊仁被成功送上西天,案件就可以結束,可是他從鬼門關回來。倖存者不但不保持沉默,而且採取難以預料的行動。這是個愛到極致的故事,也是個恨到極致的故事,令我們對真相愛恨交纏。直視真相比找出真相困難,也需要更大勇氣。即使找出真相並不等於翻案,也不會動搖國本,但足以一個人的世界全面崩潰,把他從天堂摔落地獄,就像在老電影《駭客任務》(The Matrix)裡,Neo寧願放棄代表美麗監獄的藍色藥丸而選擇紅色藥丸,回到殘酷的真實世界。小說刻意營造的輕鬆氣氛令真相顯得格外沉重,也令人掩卷再三。本文作者|譚劍曾任程式設計、系統分析、項目管理等工作。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國際會員。著有科幻小說《人形軟體》和《黑夜旋律》及以台南為背景的奇幻偵探《貓語人》系列。好奇如鯊魚。喜歡旅行、動物和大自然。與家人和一隻愛撒嬌的狗住在西太平洋一個小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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