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要從孤島游出來,為自己調整人生優先順位—劉黎兒評《賢妻良母失敗記》-鏡文學

女人要從孤島游出來,為自己調整人生優先順位—劉黎兒評《賢妻良母失敗記》
文|劉黎兒 2020-03-02


這本書絕對不輸《82 年生的金智英》!在我看來,甚至更精彩,縱橫都更寬廣,而且更深入碰觸了每個人的內心深處。登場人物不論是女主角或周邊的男人、其他幾代的女人、男人,透過作者陳玉梅透徹的訪談及精準描述,躍然紙上;有時跟他們一起窒息,有時跟著覺醒的人一起深深吸了口氣,瀟灑帥氣起來;但也還是會為了台灣依然如此受禮教束縛的女人而難過。

  《賢妻良母失敗記》 
     陳玉梅 著  
  出版日期:2020/2/7

同樣是儒家文化社會,日本女人已開始試著不斷用許多新名詞來解放自己,擺脫婚姻與家庭束縛,這也顯示:女人都拒絕成為制度的受害者!


日本人常說:「女人是一座孤島。」尤其指稱主婦。也因女人常常是婚姻的受害者,現在四十幾歲的不婚男女,他們的爸爸都會勸說:「能結婚時還是結婚吧!」但媽媽反而會說:「你覺得人生充實就好,不一定要結婚!」因為知道養一個孩子比買一棟房子貴,如果沒有能力幫兒女養孩子,現在日本父母不敢說「我想抱孫子」了!有錢的爸爸媽媽或許會對兒女說;「你去外面生一個孩子來!不管跟誰生都好!帶回來,我幫你養!」日本還有便利的認養制度,爸爸媽媽可以認養孫子成為自己的兒女,也就是兒女生的孩子會成為其弟弟或妹妹。換句話說,生子未必跟婚姻綁在一起!


日本人因青貧化,寄生老家(實家)者多。以前只有女人稱娘家是老家(實家),現在男人也稱父母家是老家;有些夫妻結了婚,兩人依舊各自住老家,有週末才在一起的「週末婚」,或一年只一起旅行幾次的「分居婚」等等。同居未必結婚,結婚未必同居,兩者不必綁在一起,所有的必然逐漸變成偶然。


「必然如此」、「必須如此」,是一種強迫觀念,也成了一種束縛,等自己受不了,或是因緣際會而掙脫出來後,就會理解並非一定要這樣才行。人生大抵如此,一定會超出自己或別人的設想,沒有誰的人生是真正多成功或多失敗的。全球化競爭之下,強化了所有人關於「贏家/輸家」的概念,而且輸贏全靠數字、紀錄來評斷,讓許多女人的價值更容易被否定;女人為男人或家庭的付出,正如本書的幾位女主角一樣,無法換算成數字,變得非常吃虧。其實人生沒有絕對的輸贏,只有走到最後自己覺得是否充實就好!


離婚、或是未能好好養育子女,並非失敗,反而可能是解放自己、丈夫及子女;所謂「賢妻良母失敗記」,只是指社會設定的失敗,但結果反倒是成功的,其本質是「女人人生成功記」,因為這些女人終告擺脫各種標記!也因此,本書被列入勵志書也不足為奇!


離婚或分手,在台灣還被認為是一種失敗,也是書中女主角受苦受難的主因,這是很可惜的。我一直主張,一次分手或離婚是胸前多一顆人生勳章,因為比別人多經歷了一次珍貴的經驗,當然不必如將軍般掛得琳琅滿目,但是有幾顆是很不錯的,是可以自傲的。如果能這樣想,許多男女或許可以早點圓滿離婚,像日本現在也流行舉行離婚典禮。


日本一九四七年時每人平均壽命只有五十歲左右(男性五十.○六,女性五十三.九六),男女結婚沒多久,孩子剛成人,大家就死了,但現在不論日台,至少大家都多活三十幾年,婚姻制度的窒息感隨著長壽而更加重!不僅女人,一貫享有寬厚特權的男人也有此感,而且夫妻性愛不一致更成為問題。而且這樣的婚姻制度其實也沒多久的歷史,但社會卻都相信這是「傳統」!


許多傳統都是「偽傳統」!就像日本雖然許多兩性關係很前進,但至今還不是夫妻別姓(亦即女性保留自己未婚時的姓),民法是日本人只要結婚,就自動會變成同姓,九十六%的日本女人選擇跟丈夫姓同樣的姓;反對改成夫妻別姓的理由之一,稱夫妻同姓是「日本的文化與傳統」,但「夫妻同姓」是明治民法制定的一八九八年以後才有的,不過一百多年而已。




困擾書中女主角們的狀況之一就是男人或伴侶的背叛,一方面這是因為女人在原生家庭中沒有信賴別人的經驗,對人性充滿懷疑,而成為有強烈占有慾的人,失去獨立自主性;另一原因也是台灣通姦罪沒除罪化,讓女人無法很早就學會保護自己追求獨立,而且在自己外遇時,若沒有像書中雲秀一樣心生報復的快感,便會產生罪惡感。


日本在戰前是男人通姦無罪,女人有罪,戰後憲法規定男女平等,因此必須男女通通無罪或男女通通有罪;男人因為享受慣了無罪,不肯變成有罪化,只好同意男女都無罪化;雖然女人可以對小三或丈夫控訴索賠,但精神損失不過三百萬日圓左右。不過,至少男人外遇時,女人不會只罵小三,也不必像許多台灣婚姻諮詢專家要女人自問的:「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讓男人不再愛我了?」這是很錯誤的概念!


日本人常說:「外遇就像是在人擠人的電車上被踹一腳一樣,隨時可能發生!」人生無常,愛情或婚姻的穩定性更是如此,台灣女人相信海枯石爛的愛情,遭背叛就很慘,因為沒認識到這是隨時可能發生的:即使今天男人剛出門時還是好端端的愛自己,但可能被踹一腳後就變了;或許女人自己也是,只是禮教不准女人隨意被踹而已。踹人或被踹,大抵都是很偶發的,不要自責,也不必白費力氣去責怪誰,這只是讓自己更悲慘而已,能罵到痛快就好。


不論通姦是否除罪化,女人面對男人外遇,最重要而唯一需要自問的是:「這男人,我到底還要不要?」因為有時丈夫即使回頭,自己雖然原諒他,但生理上已經無法接受他了,無法讓其他女人也用過的性器進入自己體內,心理上或許能克服,但生理的潔癖卻無法說謊!


男女任何一方有外遇,其實是回不去原樣的,但人生本沒有完美的典型或範本,一個花瓶即使打碎,黏一黏,修補一下,或許更不漏水,許多骨董也因為修補而更具價值;但女人往往被灌輸了許多單純的「幸福家庭」、「完美夫妻」的想像,很難忍受婚姻或愛情有瑕疵,比男人痛苦數倍。


我比較喜歡日本女人冷靜觀察自己的人生觀,日本女人不時對鏡自照說:「這個女人累了,應該去SPA一下!」這個女人不是別人,就是自己,也因此當她們發現男人的背叛時,都先問到底自己還要不要這個男人,許多女人發現自己不想要,或是意識到女人原來是婚姻制度犧牲者的本質時,就會開始準備離婚。相當高比例的女人自稱自己是「離婚預備軍」,而且真的好好準備離婚,除了蒐證外,主要是調查並掏空丈夫財產,或是保留自己對家庭及事業貢獻度的證據,才不會因為離婚將喪失一切,而不敢離婚。


現在日本是每三對就有一對離婚,台灣也差不多。如果離婚者這麼多,那麼離婚不算什麼,結婚也不算什麼。許多婚姻不過一兩年壽命,往往不如女人或男人一個愛用包包的壽命,婚姻絕對無法與人生劃上等號!




正如書中的女主角們一樣,女人還有一個壓力,就是不管怎麼努力,只要跟丈夫關係不好,都會自自責、擔心「小孩好可憐!」這也是女人被灌輸的強迫觀念之一,爸爸媽媽如果一直為了孩子犧牲奉獻,對孩子而言是很大的負擔,孩子不是傻瓜,早就察覺一切。如果一直覺得自己是為了孩子,到頭來內心多少希望孩子償還她的人生,這對自己或對孩子都是不公平的。日本社會反對夫妻別姓的人,也愛說「夫妻別姓的話,小孩好可憐!」但許多調查顯示,小孩覺得自己父母不同姓很自然,也有掛出兩個姓氏名牌的家庭,孩子的同學來玩時,都覺得很酷,並沒任何問題。孩子其實比大人更有適應力的,「可憐」常常是大人們自以為的說法!


幾位女主角最後都覺悟了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屬品;原本不論男女,誰都不是彼此的所有物,孩子也不是自己所有物,父母也不是所有物,因此誰也不能占有誰。或許,相愛或遇到天災地變時,彼此會加強依賴牽絆感,但是人不論出生或死亡,都是自己一個人,一定要意識到自己是獨立的個體,女人尤其要注意要把自己發揮得淋漓盡致。這也是我最近簽寫給人「我儘(我儘)」的原因,我儘不僅僅是任性的意思,而是要極盡自我,女人尤其該如此。而且要切記:愛情是給對方最想要的。這樣,自己不會去束縛對方,就更不會連自己都綁住了。


書中登場的台灣男人或許是從這些悲慘辛酸過的女人口中來理解,因此好男人不多,大抵自私,欠缺人生方向性,充滿幼稚性,這點或許許多日本男人也一樣,日本男人也需要好幾個媽媽:生他的媽媽,照顧他的妻子也往往跟孩子叫媽媽,辦公室代為照理的助手也是媽媽,晚上小酒店的女店主也是媽媽,至少四個媽媽。不過日本男人還有點公平性,許多自己花天酒地的男人會說:「妻子或許現在也在偷情!只是希望她如果要離開我私奔,希望她把孩子一起帶走,否則我不知道如何起早給孩子做便當!」日本司法也大多把孩子判給實質上照顧孩子較多的女人,不是擁有經濟撫養能力的男人。


女人或許還是期待男人用愛情或性愛來肯定自己是女人,男人何嘗不是如此?但男人卻還看不破「男人用錢就能買到女人肯定」這件事的膚淺性,是因為社會對男人一直都太過寬大,女人只好自己先除卻這樣的迷思,才有希望改變。男人的價值不是數字決定的。


日本人喜歡用「是否欲求不滿」來衡量人的狀態或人生,本書中的人物不論男女,很多都陷入欲求不滿的狀態,這是很可惜又可憐的。欲求不滿的人很容易自己傷害自己或別人,一定要自己欲求滿足,才能有餘裕愛別人,尤其女人應該趕快改變自己人生優先順位,把自己放在第一才好!玩不夠或沒玩過的人,一定要好好多玩些!當然女人有時懶散地留在舒適圈,其實也不是那麼罪過,因為社會或身邊人們往往不鼓勵,但一有機會爬出井來、觀天透氣時,千萬別忘記出來!忘記透氣的後果,大概只能自行負責了!


作者是我在台灣所見少有的好記者,而且更難得的是,她一直願意用螞蟻的角度來看許多社會底邊的悲歡,而不是老鷹式的居高臨下來看所有人。她是一個愛哭的作者,我可以想像她跟書中的女主角們一起流了很多眼淚,才能寫出如此好的作品;讀此書時,也想幫她以及所有的女人擦眼淚。感謝作者,讓我一次就真正體驗了這麼多人的人生!


本文作者

劉黎兒 

旅日作家、文化觀察家,忘齡女人;曾任中國時報駐日特派員,二○○四年專事寫作,在多家報紙雜誌撰寫專欄;書寫對象包括兩性關係、職場文化及日本政經社會議題、文學評論等,相關書籍有《私藏東京》、《日本職場奇譚集》等三十餘冊;小說則有《棋神物語》等;二○一一年經歷福島核災後回首關注家鄉台灣高危險核電,重披新聞採訪戰袍,出版廢核相關書籍數冊。最大特點是好奇;最大願望是慢慢咀嚼幸福;最大嗜好是讀書、美食和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