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我被壓在一塊大石底下――無邊無際、無日無夜、無法動彈。打從我有記憶開始就是這樣：跟那塊大石以近乎零角度的距離彼此對望著，誰也沒辦法離開誰。我從來都不知道那塊大石實際有多大，是一間房子、一座山、一個城堡還是它會隨著我的成長而增高加寬，要不然為什麼我被它籠罩了這麼久卻還是始終摸不著邊、看不見盡頭、找不到出口?長期以來我默默的忍受著那無時無刻的疼痛、黑暗、孤單、寒冷、恐懼、絕望以及周遭那些被壓在比較小塊石頭人們的嘲笑、譏諷、責罵、詆毀和構陷。日子久了，我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前者還是後者比較難以忍耐――原本我唯一的希望是他們永遠都不要回來。現在我已經忘記我是何時開始放棄這個支撐我許久的心願，我只知道，他們來來去去，而我亙古不變――毋需穿越時空，我一落地就註定要一輩子活在最深層人性的宮廷劇裡。十幾年前，一位好心的醫生經過這裡，他停下來，仔細的幫我檢查後跟我說：「孩子……你這……無法復原，即使集結眾人將你身上那塊大石移開，你終生還是……無法行走。」他的語氣悲憫中帶著歉疚，有著我許久不曾接觸到的良善。雖然我根本不知道走路是什麼，用自己的雙腳站在平地上又是何種感覺――我從小就一直是這樣的躺著，但是他來的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覺得身體不再那麼寒冷――我一直都記得那一天和那位不知道長相的醫生。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有一天能夠當面跟他致謝。

在每天一成不變除了重覆還是重覆的日子裡，只有當日夜交替時，會有少許陽光反射到那塊緊貼著我額頭鼻子和下巴的石壁上，形成一道特殊多彩的光芒，然後那道短暫奇異的光芒就會帶我飛離這個煉獄，遨翔寰宇，看到那蔚藍天際、瀲灩大海、絢爛星空、金黃稻浪、蓊鬱花田、盛唐時期的長安、南北戰爭後的紐奧爾良、日不落國的倫敦、平安時代的櫻花還有那些我曾經聽往來人們聊天時提到的故事。這時，不再有任何的重擔、限制、束縛和禁忌，所有的想像、美夢、歡樂和勇氣都環繞在我四周，我從來沒有覺得這麼溫暖和幸福過。滿心感動的我趴在一望無垠的滾滾黃沙上嘗試記下這些珍貴撼人的畫面，愈寫愈遠，愈遠愈寫，就像微風和飛鳥一樣，故事引領我去到我從未想像的地方。淚流滿面的我除了感動就只有感謝，感謝我身上那塊大石，雖然它每天帶給我無盡的痛楚和折磨，但也多虧它幫我擋風遮雨，提供了我一個容身之處，我才能夠有今時片刻。

那塊大石的名字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