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國中時,有個叫阿福的同學:高富帥,而且完全不驕傲自大。
通常這種人一旦擺架子,理所當然,本來就是嘛,條件好成這樣不耍性子,那到底要做什麼呢?
這是潛在的人性,條件好就應該自負狂妄,對旁人頤指氣使是正常的,相對的,被指使的人也會心甘情願...
這個阿福不一樣:他謙虛有禮,出手大方又相當幽默。剛開始,我們還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時間拉長,發現他真的就是如此,大家就不由自主地把他當成偶像一樣崇拜。
國二下學期,有天夜自習結束,我與哥兒們大頭,一起走路回家。
當時我跟大頭描述最近看上隔壁班的一個轉學生,長得多漂亮時,大頭卻低著頭。
你有沒有在聽啊?
嗯,有啊!
你今天怪怪的耶,怎麼了?有心事喔?我用手肘撞了撞他,胡亂講起任何有可能使他沉默的原因:
考得不理想?
那個李淑芳今天又沒跟你說話了?
中午便當沒吃飽?
還是,還是有人欺負你?
當我說到這,大頭停下腳步抬頭看我,臉上沒有表情。
五官原本就小,散落在圓餅般的臉上顯得更為呆滯。大頭的眼神渙散,盯著前方的好像不是我,而是某株樹葉亂顫的盆栽。
真的有人欺負你?是誰?跟我說,我一定幫你痛扁他!我咬牙切齒地向他揮舞著拳頭。
大頭又低下頭去,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說:
午休時,我肚子痛去上廁所,然後去教室旁的男廁,就是習慣上的最後一間。
推門就看見阿福在裡面。馬桶蓋都沒掀地正正坐在上面。那時,我嚇了好大一跳,往後退好幾步。他對我微笑,伸手擺出"噓",接著要我進去,把後面的門關起來,然後要我把褲子脫掉。
你不能說出去喔,知不知道!
回過神,發現自己用著威脅與氣憤的口氣對他說: 不能說,千萬不能跟任何人說你知不知道,說出去你就慘了!
話一說完,我看見大頭的臉浮現痛苦與愕然的表情,馬上頭也不回地往前跑離他的身邊;那張臉在我往前拼命跑的同時,竟與班上一個常被大家欺負,都喊他臭蟲的同學的臉,吻合在一起。
臭蟲應該智商比一般人低許多吧,從傾斜的脖子與闔不攏的嘴,問話時的古怪反應,還有就是身上散發出的臭味就可以知道,所以一進來就被鎖定為欺負的目標。
大家規定只要任何人喊到他的名字,他就必須要發出蟲一般尖銳的鳴聲,沒有照做,下課就挨揍。
臭蟲在不了解情況,一堆人圍著準備揍他時,還在傻笑,很開心被那麼多人簇擁,當真正的拳頭落到身上觸碰到痛點,笨拙的臉才開始扭曲,從未感受過撕裂痛楚地往四面八方拉扯,相當驚恐也非常猙獰。
我第一次在外圍觀看,幾乎被那表情給嚇傻了。
那衝擊很直接:大家施與給他的恐懼,已經龐大到無法理解,就這樣被完全淹沒了。
臭蟲就此變得非常順從,大家仍不分原由地痛揍他,但我再也沒看過那樣的表情了。
後來,我和大頭就此沒說過一句話,兩人躲彼此躲得遠遠的。
一個多月後的某一天,班導在早自習一進教室,就跟全班宣布大頭的母親已來幫他辦轉學。
就這樣,我再也沒看過大頭。
現在,對大頭的印象是模糊的,想起他的時候,他的臉不是自動轉化成臭蟲第一次被毆打的驚恐模樣,不然,就像沾到什麼不潔的東西似地,灰撲撲的印子,滿臉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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