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特写】以笔为帚──昆仑:愤青也是一种洁癖
文|陈琡分、王君宇
2017-09-14
「当兵能让男孩变成男人」,这句话可能稍嫌陈腔滥调,能不能变成男人或是其他的什么,或许也见仁见智;但对昆仑来说,的确是当兵那段时光,让他敲开写作大门,成为一个小说创作者。
体格精实的昆仑,服的是消防替代役,除了日常勤务之外,闲暇时间很不一定。「就某天比较有空,想试著写写看,就动笔了。」说起来很是福至心灵,但这样的心血来潮,却让他发现自己对写小说这件事,不是闲著没事写写打发时间,而是宁愿熬夜不睡也要写。「有次趁学长们不在,一个人在房间写到凌晨三点。正要睡的时候,救护出动就来了。结果那晚几乎都没睡,超累。」累归累,他对拿睡眠换字依旧乐此不疲,也就此踏上写作之路。
杀人者都该有洁癖
最初他在部落格上写仙侠小说,后来转至PTT发表短篇。手感练得顺了,正好《献给杀人魔的居家清洁指南》的灵感也来了,于是那个苍白瘦弱、背负著沉重祕密的冷酷少年「十年」,便从BBS的黑底世界出场了。
既是「献给杀人魔」,剧情中自然不乏血腥残暴的书写。「看著这幕的林峻生发出阴森怪笑,突然抓紧怀中的头颅,失控的手指刺进那对瞪大的眼球,在眼窝中不断搅动,搅得眼球碎烂成糊。几道鲜血从眼眶流下,像是血泪。」文字描绘得栩栩如生,令人不忍卒睹。然而,小说的另一面是「居家清洁指南」,「你应该好好保养冰箱,要特别注意异味。柠檬跟水用一比一的比例混合,有洁癖的昆仑,随身携带著消毒用的酒精瓶,对电影或是小说中的杀戮情节,除了恐惧,他更在意的是无法亲自动手整理的痛苦。用来擦拭冰箱有除臭的效果。多余的柠檬可以放著,自然的果香比芳香剂更好。一打开就飘出怪味,迟早被人发现。层板累积的血垢比较麻烦……」这些看起来稀松平常的清洁教学,往往跟在血迹斑斑的犯罪直击后面。杀人、打扫,两者看似毫不搭轧,昆仑却能透过十年,让原本的怪异言行变得如此理所当然,甚至带了点黑色幽默。
为什么要安排十年去清洁那些杀人现场?「每次看到电影或小说里,那些鲜血四溅、家具乱倒,到处乱七八糟的场景,你不会很想整理干净吗?」昆仑反问。但看在场众人一脸疑惑,他闪过一丝不被理解的痛苦。「好吧。是我自己有洁癖。」因为自己的洁癖,他笔下的十年,既是毫不留情的猎杀者,下手时又常一边碎念著打扫方式,「有点类似专人到府的居家清洁服务。」只是十年收拾的不只是环境,还包括那些隶属杀人组织「杰克会」的杀人魔。
读者的直觉反应才是最大的赞美
「和以前的短篇相比,『居家清洁指南』写得比较开心,因为想玩的东西,例如割头、挖眼等等,全都写出来了。」放胆写得这么巨细靡遗,不担心读者吃不消吗?「你不认为很多类似题材的作品都太温和了吗?我认为该写就要写。每次看到读者说看我的故事看得很胃痛、很虐,比称赞我写得好让我更开心。」对昆仑来说,写作最美好的时刻,就是知道自己精心编造的故事,造成读者的情绪波动,「那让我很有成就感。」
在黑暗中挑灯夜战,对昆仑来说,写作最美好的时刻,就是知道自己精心编造的故事,造成读者的情绪波动,「那让我很有成就感。」
为了复仇,十年只身对抗杰克会,像是制裁杀人魔的勇者,却与杀人魔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食物链。「杀人,对杀人魔或杰克会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可是在一般大众的眼里,却是很异类的。」同样是杀人,假设我们同意为了满足私欲的随机杀人是无可饶恕、理应获得制裁的;那么,背负著悲惨过去的猎杀,是否就情有可原、应该获得谅解?当十年从最初的压抑与冷漠渐次苏醒,他和自己深恶痛绝的杰克会,又有什么差别?所谓「正常」和「不正常」,界线何在?这些都是昆仑期望透过故事引出的讨论。
昆仑话少,答话前习惯先复述一次问题,感觉很是谨慎,像是在思考什么。这和大学念心理系有关吗?「没有。我不是个用功的学生。」他说自己在学校成天打混,念书时学的那些心理学理论,没一件用进小说设定里;平日的生活与过去在电影院担任放映师的工作经验,也只随手将某些片段拣进场景中。「人倒是有。应该说,我一直对那种表面上道貌岸然、私底下却搞些有的没有的人很反感,所以有刻意放这样的角色进去。」成长和求学过程中见多了这些表里不一的人,虽然自己幸运、未曾深受其害,但他选择以笔为剑,让公义获得现实世界里没能得到的平反。「我可能有点愤青吧。」昆仑笑说。
透过文字,让多点人听见微弱的声音
陪他度过服役时的漫画《晚安,布布》,使他下意识塑造了十年这个深沉的少年,不过相较于当时的孤立无援,现在重看,反而很有治愈感。
昆仑的文字具有强烈的视觉,画面随著情节一幕幕闪现,好似他回到电影放映师的岗位上,在你眼前播放著由他导演的电影。身为新手创作者,有觉得自己受到哪些喜欢的作者影响吗?「影响不确定,喜欢的话……村上春树和深雪吧。」平常多半阅读各种社会议题的书籍,例如《贫困世代》《最贫困女子:不敢开口求救的无缘地狱》,还有漫画。最喜欢藤田和日郎的《魔偶马戏团》。「最近重看浅野一二○的《晚安,布布》。」也是服役的时候,昆仑第一次翻看这部几乎不带任何希望的漫画,「那时一个人在南澳,常常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这部漫画让我愈看愈郁闷。」是不是因为心中有一块说不上的悬念被扣住,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但现在再看《晚安,布布》,反而很有治愈感。或许是心境上的转变吧。」
《献给杀人魔的居家清洁指南》,另延伸出系列作《不能让老师发现的霸凌日记》和《收购商的装尸纪录簿》。在将其他旁支交代清楚后,昆仑动笔了新作《屠村日》,扣连太鲁阁原住民被亚泥剥夺土地的现场,写出市井小民对抗大财团的无力与愤怒。「那些肮脏手段让我觉得,无论是好是坏,我都要把这部小说写出来。这是我们拥有的发声方式。」或许文字只是一场纸上争战,不见得有实际效益,但若能让多一些人听见这些微弱的声音,谁说未来没有翻转的机会?「可能这和十年猎杀杰克会也有点像吧,不知道和我自己的洁癖有没有关系──就是看不惯这些有的没有狗屁倒灶的鸟事。如果能除掉这些乱来的人,一切就干干净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