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美与爆烈——专访谢晓昀:写不出纯粹的爱情,所以用扭曲来证明-鏡文學

作家特写

甜美与爆烈——专访谢晓昀:写不出纯粹的爱情,所以用扭曲来证明
文|翟翱 2019-11-11


立刻阅读:《孤儿们》
谢晓昀喜欢英国画家弗朗西斯・培根。他的肖像以扭曲出名,彷佛你看到的不是脸孔,而是痛苦,我们都是受困变形记的非人非兽。谢晓昀看起来理所当然的甜美,小说却带着弗朗西斯・培根的疯魔。与之对应的,是她念兹在兹的创作母题:「极致的爱,要怎么呈现?」
 

她在镜文学发表的中篇小说《孤儿们》《我需要一颗心脏》,便有近乎恐怖谷的怪异美学,华丽又变态的文字想象。然而,谢晓昀说她其实想写「纯粹的爱」,写一写还写到哭。有点难想象除了弗朗西斯・培根,谢晓昀还喜欢看周星驰的喜剧,还会因为自己造的孽——笔下人物的悲惨命运——落泪。


 
创作张力也是未解之谜
 

《孤儿们》有真切的友情。两位在孤儿院长大的少年,因为渴望拥有自己的家,半夜逃院,再假扮失踪儿童,让原本家庭「领回」。小说看似讨论无家少年,却在后半超展开,转入暗无天日的阴谋——领回主角的家庭如果是假的,为什么这些人要劳师动众?


乍看题材完全不同的《我需要一颗心脏》,则与《孤儿们》有异质同构的转折。小说主线是父亲为罕见血型儿子移植心脏筹措医药费,铤而走险帮黑帮运货,卷入一桩诡异的赌局——猜眼前人谁最快死,而其中一人竟是他失踪多时的妻子。一颗心脏的代价有多大,小说透过双线叙事,不到最后一刻难见真章。


   

谢晓昀开的咖啡馆坐落淡水,她大多在店里。虽然声称很讨厌在咖啡馆写小说被打扰,但上网搜寻会发现很多人说老板很亲切。这大概是谢晓昀甜美的一面。

 

共患难的友情与救子心切的父爱,对一般人而言或许不言自明,但谢晓昀偏把两位少年的重逢写得比死别还惨,让父爱成为夺命的罪愆。用扭曲证明爱的存在,便是谢晓昀小说最大的张力所在。但我怀疑,这是她自己都无解的创作之谜。

 
美女作家成咖啡馆老板

很长一段时间,谢晓昀被冠上「美女作家」称号。学画出身,在复兴美工教了十年书,2003年自《野葡萄》杂志举办的文学新人选秀发光发热,之后连续出版好几本长篇小说。写作之路顺水顺风,这几年却转趋低调,原来她在淡水开了咖啡馆,叫作「去年在马伦巴」。十足文青范。

 

雷奈的《去年在马伦巴》用失序的时空重组人际的意义,谢晓昀则从人生的对流层进入平流层,「现在回想起来,以前真的不知道在苦什么。」她口中的苦,不是生活物质上的,而是心志的砥砺,小说家的自我修炼。

 

「我一直是很认真的人,在复兴美工读书时,老师要我们画葡萄静物画,非常简单的东西,我却画了整整三十六张,整个寒假都在画葡萄。换来的是开学老师说,嗯你进步了。」


   

虽然学画出身,但谢晓昀自认「是画匠不是画家」,画画常带给她挫折。她用画装饰自己开的咖啡馆,也会在店里开班授课。

 

写作上,她也求好心切。创作期间,只要睁开眼都在想小说怎么写,写长篇时不看任何小说,因为怕受其他人的语法或笔调影响。灵感来了,她可以不吃不喝。还曾写到压力大停经,半夜换不过气送急诊。除了写作,运动是不必要的体力浪费。现在谢晓昀则觉得运动时跟自己对话很快乐,「年纪到了,比较容易放过自己,所以老了还是有好处。」


如今她不是在咖啡馆,就是在咖啡馆写作。通常十点到店里,趁四下无人写,写到一点半,两点开门营业。有时写到忘我,客人来了,被打扰还会不耐烦,但她说:「管他的,写作很忙。」我问她开咖啡馆好玩吗?她说:「不好玩,能够写作养活自己当然最好。」

 
努力写太阳下发生的事

何以沉寂,除了开咖啡馆忙,还有更大的原因。「2018年我花了一年说服自己:想当作家要看开,不能执着。作家这条路,我之前走得很顺,不过遇到中国出版社跟我接洽出版《恶之岛》,因为书名有「恶」字被否决,改《克隆岛》也不行。那段期间台湾书市也萧条,我一直想如果不当作家,可以干嘛?但绕了一圈,我发现还是想写。」

 

绕了一圈回来,谢晓昀坦言年轻时写东西总语不惊人死不休,「以前写小说想把情感推到极限、最边缘处,如何让人不寒而栗同时感受美。例如《第五号房》想写暴力美学,不见血的制造恐惧。恐惧不是来自肉体上的虐待,而是扭曲的情感。」

 

以前谢晓昀欣赏余华、苏童、哈金这些「下笔很重」的作家,随便写都是奇观式的苦难,现在她更倾心艾莉丝‧孟若,「或许平凡中萃取的细节才是最美的,孟若笔下人物小小的不甘心或近乎透明的妒嫉,就能牵动一篇小说,让我了解真正的不凡在平凡里。以前我把小说写得太高太满,你说现实生活会有《第五号房》那样变态的人物吗?」

 

「老实说,我想写太阳底下发生的事。我很努力写,但常常失败,我不懂为什么。可能我一直以来都觉得快乐的层次没那么多,所以要从磨难中写爱。」这是谢晓昀的写作忏悔录了。

 

那谢晓昀怎么定义《孤儿们》《我需要一颗心脏》?「《我需要一颗心脏》是转型之作。我以前很任性,不管外界,只写自己想写的,现在开始有议题进来,《孤儿们》写少年安置,《我需要一颗心脏》谈器官买卖。我想在吓人跟平凡之间取得平衡,不过《孤儿们》写到后面又任性了。正在写的亲情科幻《郭容里的十月》(暂名),会努力朝新方前进。」

 
日记与遗书共存的人生

弗朗西斯・培根说:「画家不是按照事物实际存在的样子,而是根据他对这些事物的感觉来画。」因此,黑暗可能是少了纯洁的空缺,暴烈是曾经甜美的证明。谢晓昀描摹时所感觉的,是黑暗还是它原本的样子?

 

谢晓昀透露,她的童年并不快乐,小时候爸妈有些微家暴倾向。因此,成年后她跟哥哥很快就搬出家。妈妈因为她在夜校教书,不选择转日间教职,三年不跟她说话。然而,之前在复兴美工教书时,她仍回永和爸妈家住。

   

谢晓昀的画作,也是《孤儿们》的封面,充斥弗朗西斯・培根式黑暗与怪诞。错置的脸庞,非人的妄兽,这是创作者谢晓昀的爆烈瞬间。

 

算是和解了吗?至少谢晓昀可以在妈妈前展现不正经了,「我笑点很低,有天我妈跟我转述新闻,说一对男女本来约好相亲,结果男方的雨伞戳到女方,女方不开心,两人吵到告上法庭。从相亲变相告,很像荒谬的小说情节,我听了一直笑,我妈只皱眉说:『是叫你以后拿雨伞要注意!』」此外,爸妈也默默支持她写作,「例如我出书他们会买二三十本,尽管可能都没看。」

 

谢晓昀有写日记的习惯,从高中写到现在。当初是因为复兴美工功课太多,于是她在日志上画格子,一格格写待办事项。她的日记很简单,只记载今天吃什么,见了哪些人,看了什么电影,纯然流水账,但有个不寻常之处——背面会拿来写遗书。生活是甜蜜的,大概是因为死亡随时会降临。

谢晓昀就像悬崖边的舞者活着,还有写作。写尽了黑暗,她仍说:「我相信善良是可以选择的。」

谢晓昀作品 甜美与爆裂

我需要一颗心脏
我需要一颗心脏 謝曉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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