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后记】从波拉尼奥到脸书 从无人知晓的九零年代赖活到现在-鏡文學

【采访后记】从波拉尼奥到脸书 从无人知晓的九零年代赖活到现在
文|翟翱 攝影|林煒凱 2019-09-16

 

骆以军与陈雪像台湾文坛的苦行僧,拿笔写作是自我鞭笞。尽管文学起点不同——骆以军自颓丧奇谲的现代中文迷宫降生,陈雪则以敢于暴露异端的酷儿姿态露面——两人横跨世纪末,自热闹又荒芜的九零年代写到现在,有份相濡以沫的情谊。他们三十多岁认识,算算已二十年。

 

2008年陈雪忧郁症发,打电话给骆以军求助,要他给她一个活下去的理由。骆以军说:「难道你不想看看我们六十岁写的小说吗?」六十岁还没到,两人前后交出重磅新长篇──骆以军的《明朝》与陈雪的《无父之城》。

 

同时出书,又是好麻吉,便理所当然的想将两人兜起来受访。采访时,骆以军话多,陈雪话少。然而,陈雪总知道骆以军下一句要说什么,体贴的帮他接话。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骆以军说话像天女散花。正确接落,靠的是绝佳默契。两人碰头,陈雪便对骆以军说:「我觉得你的文笔变了,变雅了。」骆以军问她:「你有看出哪里是大赶稿时期写的吗?」彷佛对彼此作品都心照不宣,哪里好哪里欠了一点。


 


骆以军与陈雪今年同时交出重磅长篇小说——《明朝》与《无父之城》。两人碰头,陈雪便对骆以军说:「我觉得你的文笔变了,变雅了。」骆以军问她:「你有看出哪里是大赶稿时期写的吗?」彷佛对彼此作品都心照不宣,哪里好哪里欠了一点。

 

采访一开始,谈到两人花费多年心力的字母会创作计划。骆以军语带感概的说,写到「B巴洛克」的时候,大家还元气十足,写到「S精神分裂」就泄气了,「但陈雪还是很有干劲。」

 

「这六年很像拿剃刀在刮我的脑袋,把所有思绪都刮下来,其实是很不舒服的极限运动,但又是很顶尖的作为。至于写长篇,是很私人的事,很幸运我们可以写这么厚。」骆以军说。

 

采访最教我印象深刻的,是谈到网络脸书对他们的影响。两人的身分除了职业作家,更身兼无给职网红──因为作家很难有业配。骆以军同辈作家曾被黄锦树称为「内向世代」,深受电视视觉文化影响。进入网络世界后,内向世代是否转向了?陈雪说她以前关在家里写作,很少朋友,成为网红以后,脸友的只言词组常常带给她温暖。会不会妨碍创作?陈雪说:「只要我控制时间追剧就好。」

 

骆以军更极端,「2002年以前我是原始人,不会打字,没经过MSN、部落格、网志等,34岁以前我是脸书的局外人。但沾上脸书后,刚开始还好,现在真的像中毒。」他的经验跟陈雪很像,「前脸书的我跟陈雪都是怪怪的宅男宅女,很害羞有人群焦虑,很容易被很小的事件击垮,爆掉。」

 

 

「以前我们想成为乔伊斯、卡夫卡、杜斯妥也夫斯基,但除非能有童伟格那样的意志,不然等待我们的命运就是爆掉。可是我意外沾上脸书这几年,太怪了,前几年我被长辈斥责说堕落了,现在则有人说我是被小说耽误的喜剧演员。很奇怪的部分是,我就像违建的大教堂,脸书上的留言哈拉像钢索,多少个晚上我忧郁症发作,想上吊,是他们支撑了我。然而他们不会知道自己的留言形成奇异的支撑线。」爆掉,是骆以军采访时常用的字眼。照他的说法,写小说的人都是在吸收核废料。

 

陌生的慰藉,除了脸书,还有来自智利的作家──波拉尼奥。骆以军跟陈雪都爱波拉尼奥。骆以军七月时身体很差,却发生了一件他口中很幸福的事,「我在杂乱的书柜发现四本波拉尼奥的《地球上最后的夜晚》。应该是陈雪送我一本,黄崇凯送我一本,我自己本来有一本,然后某个中国文青又送我一本。之前我一遍都没看,拿到小旅馆翻,结果好得不得了。前阵子我家冷气坏掉,工人来修,需要书桌站。我清理脏得要命,有烟灰、放很久的蜜饯,甚至死蟑螂的书桌,又发现一本波拉尼奥的《遥远的星辰》。」
 

在旁的陈雪听了,直嚷嚷:「齁这本我没有,你看完借我。」接着,两人开始细数近来的阅读,骆以军说他读到大江健三郎、鲁西迪、帕慕克便停滞了(陈雪帮他补充还有韦勒贝克),直到遇见波拉尼奥的《2666》。「这就像你以为自己是纵欲过度的浪子,已了却凡心,却发现感官的触须还能整个炸开。」骆以军说。  



陈雪与骆以军三十多岁认识,算算已二十年。在创作的路上,彼此照亮也彼此照料。采访尾声,骆以军说:「我们真的可以组一个团体出道。」

 

波拉尼奥的小说是遥远的星辰,照亮了一万八千公里外小岛上的作家。一辈子写流浪、失意者的波拉尼奥地下有知,也会感到慰藉吧?小说家与小说家,恒星与恒星,彼此照料也彼此照亮。

 

「我们真的可以组一个团体出道。」骆以军对陈雪说。